孫博萮｛Fish插政治｝: 遊走在「兩岸交流」紅線邊緣的柯文哲

◎孫博萮｜台大國發所碩專生／台澎代管區第10屆立法委員參選人

神秘的柯學史觀
截圖出處：柯文哲臉書粉絲專頁

「兩岸一家親」是為「共圓中國夢」

2014年2月18日下午，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北京釣魚台國賓館會見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及隨訪的台灣各界人士時強調：「希望兩岸雙方秉持『兩岸一家親』的理念，順勢而為，齊心協力，推動兩岸關系和平發展取得更多成果，造福兩岸民眾，共圓中華民族偉大覆興的中國夢」[1]，統戰意味濃厚。

前台大醫師柯文哲在2014年「318反服貿運動」後，以「白色力量」為號召、聲稱自己是「墨綠」，以「素人參政」之姿參選台北市長，最終以85萬票大勝連勝文的60萬票當選[2]，從選戰期間到執政初期，普遍受到好評。

然從2015年柯文哲意圖繞過九二共識的兩岸關係論述、而提出「一五新觀點」時表示：「兩岸交流必須尊重過去已經簽署的協議和互動的歷史，在現有的政治基礎上，以互相認識、互相瞭解、互相尊重、互相合作的原則，秉持『兩岸一家親』的精神，促進交流，增加善意，讓兩岸人民去追求更美好的共同未來。」[3]其兩岸立場便開始受到質疑，所謂的「新觀點」，也遭批評過於空洞，而這一句原本來自習近平的話，從柯文哲口中吐出之後，自此成為柯文哲的「原罪」，而從媒體到支持者，總刻意或無意地忽略「共圓中國夢」才是「兩岸一家親」的真實目標。

從「兩岸一家親」到「雙城論壇」

在2016年8月22日第一次「台北-上海雙城論壇」登場的前十天，柯文哲在記者採訪中說出了「統戰在台灣是汙名化的名詞，可是大陸那邊覺得這兩個字滿正常的，所以啊！這是雙方文化上的隔閡」，甚至一再表示「兩岸一家親總比兩岸一家仇好」[4]。

而這樣的立場到2018年的雙城論壇中，更說出「不管是九二共識或是兩岸一家親，這名詞已經在台灣被污名化（後改稱「標籤化」）了」「那在雙方堅持的狀況下，如何去compromise一個妥協出一個方案，我想這種共存共榮也許才是比較新的思想」[5]，跟2011年仍擔任台大醫院創傷醫學部主任時曾於採訪中說「九二共識就下跪投降」的柯文哲，簡直判若兩人。

在2017年的雙城論壇，柯文哲重申秉持「兩岸一家親」的信念，加強兩岸交流合作，並拋出「建構『兩岸命運共同體』」的話題，並表示「兩岸關係是影響台灣人民生活的重要因素，如果大家都能以人民的福祉為目標，共同追求兩岸人民更美好之未來，現在面臨的一些僵局是可以克服的」；但針對會後有媒體詢問，柯文哲提到的「命運共同體」、「兩岸一家親」，是否在預設的一中劇本內？

柯文哲表示，這次雙城論壇雙方都很清楚，就是定義成兩岸的「城市」交流，儘量不去涉及政治高層，針對致詞時提到的「命運共同體」、「兩岸一家親」，都只是表達善意的說法，「希望大家不要賦予太多政治意涵」、「大家話越講越重沒有好處」[6]。

「兩岸交流」本身就是政治的角力場，豈有「踩在政治上又不談政治」的道理？

「一國兩制」是遭「污名化」？還是遭「去脈絡化」？

今(2019)年年初，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於《告台灣同胞書》40週年紀念會時發表演說時，揭櫫「探索兩制『台灣方案』、豐富和平統一實踐」、「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實踐國家統一的最佳方案／方式」等內容，更強調不會放棄武力，紐約時報以「習近平警告台灣：統一是目標、武力是選項」下標[7]。

蔡英文總統第一時間強力回擊，表示反對「一國兩制」在台灣已成高度政治共識，亦是「台灣價值」，明白指出「我期待台灣所有政黨都應清楚說出『我們拒絕一國兩制』」、「也不要再講九二共識了。因為這個名詞已被北京定義為一國兩制」[8]。

甚至，連馬英九都在專訪中承認「『一國兩制』是在1982年提出，也已經有37年的歷史，但提出那麼久，『一國兩制』在台灣始終沒有市場」甚至一再強調「雖然中(華民)國憲法的精神是『不排除國家統一』，但目前兩岸還不具備統一的條件」[9]。

蔡英文總統因為回應習五點被輿論譽為「撿到槍」，民調也從去年九合一大選後的谷底陡升[10]，甚至在四月中時因主張武統的李毅來台，總統蔡英文已裁示有關部門，針對涉有來台主張「一國兩制」、「武統」，以致有影響國安、社會安定之虞的外國及中國人士，採取相應管制措施，必要時應拒絕入境[11]，這些策略雖有部分關於言論自由方面的反對雜音，大方向上是獲得台灣人民一致好評。

這也迫使對中態度曖昧柯文哲民調呈現萎縮，一度還因為「強盜搶銀行」的說法瀕臨邊緣化的危機[12]；面對蔡英文總統一連串的強力反擊，當時柯文哲的回應卻是「習近平的說法，還沒有被台灣主流民意接受，所以坦白講，離那個心靈契合還有點距離」[13]。

柯文哲也表示，兩岸問題是中央的職權，台北市長不用想太多，也有媒體詢問，台灣是否應該停止使用「九二共識」？柯文哲回應，還是那句話，「重要的是增強自己實力」，話似有道理，然對於蔡政府二年多來為提升國防實力，所進行一系列的軍武採購與軍事佈局，柯文哲偏偏卻又很有意見。

柯市長一方面說著兩岸問題是中央職權，另一方面又在五月中旬頻頻批評蔡政府的兩岸、外交戰略，並暗指蔡英文是中國挑釁者、兩岸政策像是「草螟弄雞公」，認為蔡政府雖然處理兩岸關係戰術上都對，可是「最後合起來戰略結果不是很理想」。

柯文哲認為，總統最重要的是「避戰」，並稱「親美友中」[14]比「親美抗中」更適合台灣的處境；又稱蔡政府讓兩岸關係比起以前更緊張，「這種極權國家的老大被你回嗆，只好開始派軍艦、飛機遶台灣」，致使美法軍艦都開始通過台灣海峽，在美中對抗的大局之下，「將把台灣被推到衝突危險裡」[15]；柯市長不斷對中國展現按耐、屈膝之姿，實則患有對中國有「不挑釁」就能「有效避戰」的錯覺。

五月底，柯文哲在議會面對民進黨議員周威佑質詢時，指出柯文哲多次批評蔡總統在挑釁中國，但面對中國所提的一國兩制，應該要說什麼才不是挑釁？柯文哲則回應：「什麼都不要講就好了」；此說法也遭到蔡英文總統的重力回擊：「作為總統，代表一個國家，該說清楚還是要說清楚」[16]。

究竟「一國兩制」是遭台灣「污名化」？還是遭柯市長「去脈絡化」？
「習五點」是「還沒有被台灣主流民意接受」、還是台灣主流民意並不打算接受？
離習近平所謂的「心靈契合」的距離是會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
柯市長的立場，總在自以為的不經意之間展露無遺。

柯文哲的「過去」與「現在」

相較於在2014年六四天安門事件25週年時，柯文哲引用中國民運人士「不把民主送過去中國，中國會把獨裁送過來。」陳光誠律師的話，表示「值得身在台灣的我們省思」，然在今(2019)年的64天安門屠殺30週年前夕，柯市長在議會市政總質詢接受台北市議員戴錫欽針對中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魏鳳和表示「中國採取果斷措施，制止並平息動亂，保持中國穩定」，「是正確的決定」的詢問時，柯市長回應：「以我角度認為，我們不要去理他就好」、「如果沒有人家問我，我一定不會發表評論，你講他（中共），他不爽；兩岸問題，不回答是最好回答」[17]，態度上與以往可說是大相徑庭。

圖片來源：柯文哲臉書粉絲專頁

2019年6月4日柯文哲在臉書上對六四的發文

即便面對「反送中」態度依然曖昧

六月上旬，香港百萬人上街頭反對《逃犯條例》修法，蔡英文多次在臉書上回應，陸委會前後更是發表高達七篇相關新聞稿，籲執政者應確實謙卑回應民意，立即撤回「逃犯條例」修法[18]，賴清德也二度在臉書上聲援港人，連中國國民黨的韓國瑜都在這波明白表示「不接受一國兩制」[19]、郭台銘也公開表達「香港的一國兩制是失敗的」[20]，除了韓、郭，甚至朱立倫、周錫瑋都曾在臉書上發表過對港人「反送中」的評論，唯獨柯文哲除了在接受訪問時有發表看法，臉書上完全沒有相關表態，接受訪問時展現的態度更是既曖昧又模稜兩可。

根據學生七月上旬於網路上所進行的小規模調查，港人「反送中」運動對台灣人認識「一國兩制」而言，有近七成五的民眾認為有幫助，其中更有超過五成表示有很大幫助，表示透過香港《逃犯條例》的修法，讓台灣人對中國的「一國兩制」產生更大的不信任感。

然反觀六月中在記者詢問柯文哲對於港人上街表達反送中立場時[21]，柯文哲的態度是「若一國兩制是香港模式，台上講，台下台灣人全跑光」、「毋須對中國惡言相向」、「一國兩制行不行，需要講嗎？大家都曉得。」、「不用去談一國兩制是成功或失敗，看那個人數就知道，政策三原則，民意、專業、價值，不需要跟民意對著幹」，對於向來直言敢講的柯市長，為何無法直接、明確地說出「反對一國兩制」、「一國兩制失敗」，難道，柯市長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早在年初演說中習近平就已明白強調，「制度不同不是統一的障礙，更不是分裂的藉口」、「一國兩制的提出，本來就是為了照顧台灣的現實情況，維護台灣同胞利益福祉」，明確揭示所謂「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透過民主協商研議「台灣方案」，倘柯市長對「一國兩制」的想像還停留在「若一國兩制是香港模式」，若不是故意三緘其口，就是認知已嚴重落後。

另一個問題則是：

到底柯文哲話中的「台下台灣人全跑光」是針對「一國兩制」？或是「香港模式」？

倘若只是「一國兩制－香港模式」行不通，那「一國兩制－台灣方案」呢？

柯文哲態度的扭捏與「折衷」，可以想見是為了成就七月份在上海舉辦所謂「台海兩岸僅剩的『官方交流』平台的雙城論壇；熟悉兩岸事務人士直言，北京方面高度肯定柯文哲合乎模糊的彈性的說法，相較於為總統初選而否定一國兩制的韓、郭，北京甚至認為柯「有情有義」[22]，也將對雙城論壇釋出利多。

6月12日中國國台辦發言人安峰山在例行記者會上讚揚柯文哲有關兩岸關係的說法，柯文哲積極正面看待兩岸關係，主張「兩岸一家親」，表示兩岸應當尊重過去已經簽訂的協議和互動的歷史，在既有的政治基礎上，繼續推動兩岸關係發展，共同追求兩岸人民更美好的未來。中國對此表示讚賞，「秉持『兩岸一家親』的理念，兩岸就能改善發展」[23]，國台辦算是給柯文哲的中國考卷打了漂亮的分數，不但使雙城論壇順利舉辦，更促成了國台辦主任劉結一專程赴上海與柯市長會面。

面對中國，從不「失言」

在7月3日論壇一開始，有異於在台灣的大鳴大放，柯市長面對媒體從頭到尾規規矩矩照稿唸，強調「對於參加上海雙城論壇，我想的是台灣整體的利益，以及人民最大的福祉。」、「目前兩岸之間已經斷了所有正式的溝通管道，這並不符合兩岸人民的福祉，我們必須做一些事情來改變現狀，突破僵局。」儼然已將雙城論壇提升到兩岸唯一溝通管道的層級。

其中柯市長提到舉辦雙城論壇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關心在大陸的台灣人」，包括「青年創業」、「台商企業」、「台資醫院」、「台商學校」、以及「台灣人建立的廟宇」[24]，而這幾點中除了「台灣人建立的廟宇」，絕大多數似乎都不是一個台北市政府能夠處理或涉入的層級。

至於柯市長在兩岸關係上主張的「五個互相」：「要互相認識，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互相合作，最重要的要互相諒解。」、「兩岸不管在文化或經貿上，現在都是互動頻繁關係密切，但政治上的長期分隔已超過一世紀，雙方有隔閡也是預料中的，所以應該以更多的時間，用更寬容跟體諒的心態來看待彼此的歧異。」云云，顯然也是空話。

海峽兩岸之所以有「隔閡」，絕非因為「政治上的長期分隔」，而是因為長期以來對岸的中共政權始終未曾放棄對台武力侵吞，柯市長顯然是倒果為因；且「政治上的長期分隔已超過一世紀」的觀點，也顯然脫離與誤解歷史脈絡，彷彿中國當今的政權，是在百年前就已存在，又或者，對於這樣的「分隔」，柯市長腦海中有著什麼不一樣變化的想像或暗示？也很耐人尋味。

而針對柯市長的發言與雙城論壇臨時增加與國台辦主任劉結一會面的「加碼行程」，陸委會也透過新聞稿強調，兩岸政策是中央職權，「雙城論壇」只是「兩個城市間的交流平台」，並非「兩岸間的正式溝通平台」，也不能代表台灣各界、兩岸的和平不能委曲求全，這是台灣人民的共識。唯有中央地方戰略協同，才能保護臺灣，捍衛民主。

陸委會也表示，兩岸城市交流必須符合法令規範，在台北市政府倉促辦理「雙城論壇」過程中，甚至在最後時刻才加入出發前沒有報備的行程，陸委會及相關機關均已發揮最大善意，提供必要協助[25]；在柯文哲與劉結一會晤的直播事件中，柯市長會後直指是「小朋友弄錯了」、並說「我們指揮有問題」、「我們這邊不對」、「我看大陸也會嚇一跳」[26]，頻頻表示歉意，而直播遭中斷後雙方到底講了什麼？市府至今沒有交代。

柯文哲透過雙城論壇不斷挑戰中央與地方職權的分際與腳踩兩岸交流的紅線，亟欲與中國保持接線的管道暢通；無巧不巧，七月初，柯文哲針對蔡政府預告宣示立法院下會期要完成「(禁)中共代理人」的修法時表示，「先不要把人家當做壞人，在討論過程當中，各種意見都會出來說，不必預定立場」[27]，柯文哲說「法都還沒立，你怎麼知道法律出來是什麼樣子，法都還沒立你就給人家貼標籤，我覺得不需要」認為應該思考「在維持經貿的狀況下，與去維護國家安全中，取得平衡[28]」，甚至對於蔡英文提醒柯文哲與國台辦主任劉結一在雙城論壇的過程中，有談及「告台灣同胞書」時「告台灣同胞書其實就是一國兩制的台灣方案」，柯文哲表示，對方否認這個說法，在在凸顯柯文哲對中方的「百般呵護」以及敵我意識之薄弱，再不然，就是怕自己現今可謂「唯一代理人」的角色被拔除。

修法設下防火牆遏止「交流」撈過界

陸委會在日前表示，隨著2020大選將至，兩岸互動日趨敏感，中共利用「海峽論壇」加大對台統戰分化力度；所幸，立法院會趕在第11屆海峽論壇於6月15日在福建登場之前，於5月31日三讀通過《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增訂第5條之3條文，明定兩岸協商簽署政治協議，應經國會「雙審議」，並舉辦全國性公民投票通過後，才能簽署、換文，由總統公布生效，更於條文明定「主權國家地位與自由民主憲政秩序之毀棄或變更，不得作為政治議題談判及協議項目」、「違反本條規定所為之政治議題協商或約定，無效」。

此外，政府也三聲五令禁止個人或團體赴該論壇參加涉及消滅中(華民)國的「一國兩制台灣方案」、「民主協商」等迎合中共統戰活動，也「不樂見」縣市政府組團參加，如有違反《兩岸條例》第9條規定，從事妨害國家安全或利益之活動，觸法者最重可予以解散人民或政府團體[29]，這次《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增訂第5條之3修法，也是為當前兩岸頻繁又敏感的互動、且中國國民黨已納入黨綱「和平協議」[30]的立場，可預見將成未來「重返執政」主訴的立場，為台灣多設下一道防火牆。

綜上，面對中國「從不失言」、總費心審慎應對的柯文哲，自2014年當選以來，始終以地方首長之姿，遊走在兩岸交流紅線邊緣，其積極欲扮演兩岸議題領導者的企圖，如司馬昭之心；況乎即便在各界投以「染紅」的質疑下，在所謂「進步價值」的青年族群當中，柯文哲的支持度仍是居高不下，更有「柯粉」網路義勇軍為其辯護。

在接下來僅剩不到半年的總統大選中，柯市長的動向格外備受關注，如今中國國民黨已宣布由現任高雄市長韓國瑜從黨內總統參選人中勝出，柯文哲組黨的傳聞也從來未停過，甚至與親民黨宋楚瑜、時代力量黃國昌、甚至是甫從中國國民黨黨內初選敗下的郭台銘合作的新聞也不曾間斷，究竟柯文哲這股「白色力量」將如何在2020大選中發酵，對台灣未來是否會再走回溫水煮青蛙式的傾中路線，將至為關鍵。